和林筱之老人的忘年交

東郭/文

       昨天是周日，去九十三歲高齡的書畫家林筱之先生府上探望，聽說先生近來飲食不是太好，吃飯也就一小口，細想想，畢竟這么大歲數了。老人平時很喜歡喝可樂，不給他喝他會不高興，像個孩子。所以，經過超市時順便就給他帶上一箱。

       和林筱之先生相識最少也有廿多年了吧。但是，真正有頻繁的交集是在上世紀90年代末，他受南京新街口新華書店黃先生之邀，在書店假二層搞了個書畫工作室，用意是方便結緣喜好林體書法的愛好者求購和“圈粉”之便?？梢?，小林老（非常熟悉的朋友都稱林散之先生為林老，開玩笑稱筱之先生為小林或小林老）還是頗有市場經營意識的傳統文人。

       有了這個“據點”的緣故，一向比較喜好傳統文化的我，不自覺去新華書店的頻率也就高了一些，受小林老的提點和影響，確實也受益頗多。

       小林老其人很是樸素，性情也甚為開朗和健談，對傳統文化也很有見識，對古典律詩有一定研究，書、畫更是幼承家學，“童子功”非凡，藝術審美上也都是受林散之先生書畫藝術之影響，即便是2000年后，一直以寫隸書為主，審美上也是一以貫之散之先生書法所蘊含的含蓄、凝練、法度嚴謹、書法線條柔韌等特點，筱之為繼承和繼續弘揚、發展林家的“林體”書畫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的同時，還繼續將禪意和恬淡柔和進自己的書畫，并以“禪意隸書”為主要特點和語境的創作，在蘇皖產生巨大影響。我年輕時對林散之、林筱之的書法就莫名地喜歡，繪畫則更喜歡傅抱石、劉海粟、李可染，對黃賓虹、林散之的畫似乎是無感的。

       大概是在09年前后，我將早期創作的兩尊以林散之為素材的雕塑照片拿給筱之先生提提意見，滿以為筱之先生一定會很興奮，可未曾想，老人端詳半天，只是說了一句“不太像”，并讓我參照他的樣子塑造其父林散之（其實，林筱之對形象酷似其父林散之是很自豪的，但是，從雕塑造型的角度來說，還是有一定區別的，這時我才意識到，他的移情思想會影響他對雕塑作品的判斷）。而且，他認為沒有將林散之先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游歷過名山大川的胸襟和氣質表現出來（當然，我不認為一尊雕像必須涵蓋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以一尊肖像就可以作為一生概述，不過，這也確實引發了我的思考和探索，才有了后來（2009年春節期間完成）創作的林散之帶手半身銅像（安置于浦口求雨山林散之紀念館），雕塑將林散之先生融入高山大川，渾然天成。表現力散翁行萬里路，走遍祖國的高山大川。讓我在全新“意象”風格雕塑上的探索，邁進了一步。

       2005年春節，去往小林老在烏江的家中拜年，將林散之先生雕像的照片再次拿給小林老看，小林老對雕像頗為肯定，看了很久后，將照片放在一邊，也不表態。還招呼我們陪他打撲克牌，下午回寧時，他緩步來到書案前叫我，一邊不緊不慢地慷慨寫下了“精妙絕倫”四個行草大字，并在落款中特意寫下了雕塑家東郭先生正之的字樣，算是對該作品的認可。我心里自是莫名的欣喜，這是老人對我創作的高度評價。當然，塑像最終還是沒有遵照老人的要求，以他的形象來取代林散之先生。

      小林老行事、作書、作畫都頗為淡定從容，這也是我最為欣賞他的優點之一，從來沒有見過他著急的樣子，延紙磨墨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儀態，安頓好了后才落座提筆寫畫，數十年如一日。寫字的速度也很慢，很專注，這個時候是絕對不允許別人打擾的，即便是你有問題提問，他也不會回應你。他寫字、作畫一貫采用坐姿，我或許也是受其影響，平生也不太喜歡寫太大篇幅的字，并且力求寫字字字可辨，傳情達意，不喜歡寫字做“聲嘶力竭”之舉。老人也常說：把字寫好，寫規范，不嘩眾取寵。不走小道，不花里胡哨，日積月累，終能水滴石穿 ……

       在先生的影響下，自打他在新華書店搞工作室始，我也重新燃起了對毛筆字的興趣，拾起毛筆重新開始寫字。另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是想通過書法，真正理解書法家的心理路程，有機會從新塑造一組金陵四老（包括林散之、高二適、蕭嫻、胡小石先生），后期因為多位藝術家塑造了他們的塑像，塑造了高二適后，便從新定位，塑造中國歷史上的“書圣”群體了，譬如：張芝、王羲之、顏真卿、米芾等。

       2017年是小林老九十歲大壽，我用水筆速寫的草圖方式設計了一尊林散之先生65歲前后的坐像，設計稿中的林老拄杖端坐在臥石上，目視前方，背景是黃山迎客松，好像是在迎接清晨的第一輪曙光，醞釀新的詩章。小林老看后很是喜歡，脫口而出：“這個就送給我嘮”。我也只能慨然應允。為了讓老人開心，我提議為小林老寫福賀壽聯，老人微笑，欣然同意。思來想去，行書拙筆寫了五字聯：上苑梅花早，仙階柏葉榮。小林老見后，哈哈大笑，連聲稱好，夸贊我多才多藝，并即興道：“我也來寫一個”，說完，在眾人的期待中題寫了：“仰望東岳”四個潤含春雨的大字，抬頭看著我說：這是我給你寫的，看內容真不敢接受，堅辭不受吧，又怕掃了老人家的興致，帶回家之后，就一直壓在家里書桌的玻璃臺板下，去年春節搬新家，發現粘黏在了玻璃上，后經過夫人提議，并請南京博物院技術部黃教授精心裝裱成框，之后一直靜靜地懸掛在我的書房中。

       現在，老人靜靜地躺在那里，寫字畫畫也都少了前兩年的精神了。偶爾再看到這兩幅書法，都能感受到老人如父親對待孩子般的深厚情誼。寫至此，突然間感動到眼眶濕潤了。

       小林老自己不吸煙，所以也不太喜歡別人在他的工作室里抽煙，對在他周圍吸煙很是反感。一次去他在1865創意園的工作室時，看到小林老新寫得一首勸人莫抽煙的小詩，頗有意思。讓人覺得這個“90后”的老頭很逗，很可愛。

       他也是一位憐弱惜貧的老人，雖然也很愛財，但是，為人還是很仗義的。在治學上，也算是一位值得讓后輩學習的傳統文人。

曾有仙緣結識林散之、林筱之父子兩位傳統書畫藝術大家，甚感榮幸。他們一生都傾注書畫，父子倆的名字必將名垂青史。正可謂：如椽巨筆父子倆，詩書畫絕才名揚。

2020年9月21日晚于谷里工作室